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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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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6章

鈴鐺聲靠近, 還有一縷幽幽詭香。

恢覆如常的瞳色很深,她看向長公主明顯虛握著東西的左手,笑得開心:“我勸你放下哦。”

這人不動。

玄月輕哼一聲, 繡工精湛的鞋面晃到長公主面前,懸在左手上方。

——你不松手我就踩下去, 到時你的手被掌心藏著的瓷片傷到或紮殘了,你可別痛叫出聲。

幾秒後, 長公主的手輕輕松開, 果真留了塊瓷片。

玄月卻是遺憾地嘖了聲,眼珠不舍盯住她左手,又不滿地瞪了眼那枚瓷片, 仿佛它不該被留下似的, 嘴裏咕噥:“還以為你能多堅持一會兒呢,我也想踩爛看看嘛。”

“……”

跟她來的兩個女孩面色發白, 肩膀不由碰到一塊, 挨得更緊了。

明明小祭司是背對著她們、言語中提到的‘刑罰’也不是沖她們來的——但小祭司造成的心理陰影如一道深不見底的溝壑截斷她們生命, 令她們餘生都不能擺脫。

她們見過那個場景。

刀刃橫在手掌下方,一腳踩下去直接剁成兩半……

圍觀者想吐也不能吐,想走也不能走, 發出一點小祭司不喜歡聽的聲音, 就與受罰者同罪。

“別躲著呀,長公主。”

腦袋一歪, 少女甜媚的聲音似在撒嬌:“你讓雁娘和千重看看你的臉嘛,別那麽小氣。”

被小祭司記住名字的二人不敢覺得榮幸,她們比癱軟在地上的‘受罰者’還恐懼, 一個命令一個動作,緩緩擡起頭, 註視著那張雙頰紅.腫的臉。

“……”

旁人刻意投在傷處的目光讓她下意識感到不適,臉剛側了過去,就被粗糲鞋面用力頂了回來。

這人實在虛弱,直接踢得她整個人側到另一邊,落於身後的發在空中晃出弧線,再度蓋住她的臉。

在場兩人都聽見非常清晰的‘哢噠’聲,不受控顫了顫。

玄月放下腳,嘻嘻笑著:“嫌兩個人看不夠是吧?好呀。”

“你們兩個把她拉去洗幹凈,之後……嗯,雙手捆著在族內轉幾圈,轉到太陽落山為止。”

小祭司苦惱地邊想邊說,解決‘怎麽罰’的問題後語氣就輕快多了:“但凡有一個族人不知她的臉長什麽樣子,明天就該捆著你們啦~”

“……是。”

-

雁娘和千重牽著身後走也走不穩的人,一路沒回頭。

繩子時不時被後面的力拉直了,她們就用力拽拽,聽見身後人發出的喘熄與悶哼聲仍不回頭。

“……她不是族裏人,是祭司從外面帶回來的。”

“我記得祭司親自駕著馬車帶她回來,起初還讓阿鵲扶她下來呢,後來不知道怎麽就……打得一臉血。”

“誰讓她朝祭司身上吐血,也是活該。”

“就是,連累阿鵲被罰,你沒看阿鵲被打成什麽樣?她的兩個哥哥到處找藥治呢,八成是不行了。”

“阿鵲多好一姑娘啊,明年結婚吧?哎。”

“……”

原本還同情楚纖的人立即滿眼怨毒地瞪著她,就像京城菜市口瞪著殺人犯的老百姓一樣。

“就是你害了阿鵲姐姐!你還穿這麽好的衣服!打死你,我要打死你!……”

撲過來的小孩提著小拳頭朝楚纖腿上招呼,他個頭不大,蹦起來也就能打到楚纖腰際。

但他的勁不小,或許是日日做粗活的緣故,黢黑小手拳拳到肉,瞬間打得楚纖喉間一腥,一口血再度吐了出去。

她偏頭吐到另一側,沒讓小孩滿頭是血。

不過小孩也嚇呆了,舉著拳頭楞在當場,被認識他的大人忙抱了回去。

雁娘和千重對視一眼,沈默著繼續往前走。她們明顯感覺繩子更重了,人群發出驚呼,是這人站不起來了。

可那又怎麽辦?還有好多族人沒看見這人的臉,若再不快些,明日就是她們兩被捆在後面像個畜生一樣牽著到處走。

——更何況,阿鵲快死了。

雁娘家跟阿鵲家離得很近,兩人一起長大,情誼深厚。一聽阿鵲此刻又缺藥又缺人照顧,緣由只是這人下馬車沒站穩……

雁娘牙一咬,手上狠狠一拽。

她知道這人跪倒了,活該。她眼眶微紅,如果沒有這個人,阿鵲明年能做新娘子,能跟憨厚的大塊頭一起住到山頂。阿鵲那麽喜歡做飯那麽喜歡小孩,她很適合當新娘子的……

千重也是眼中含淚,心中悲憤交加。她拽著外族人的行為不再是礙於祭司權威,而是給阿鵲報仇。

拖在後面宛若死人的外族人越是狼狽,阿鵲的痛苦才能消退一點。



太陽落山後,兩人沒有停下。她們將這人往阿鵲家中拖,不是沒存讓阿鵲兩個哥哥打她一頓的心思。

雁娘和千重冷漠越過仰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外族人,腳步急匆匆地要進屋——

“我……有藥。”

雁娘先一步進去,落在後面的千重乍一聽還以為這幾個字是幻覺。她半信半疑扭頭。

地上的人艱難睜開眼,雙腕被磨出血水,與麻繩黏到一塊,嗓音幹澀低啞:“藥。”

聽著屋內雁娘哽咽的安慰語,千重走了過去:“你說的藥在哪?能治阿鵲?”

“……唔。”

“你別騙我,阿鵲兩個哥哥就在裏面,隨時能沖出來把你打死。”千重看了眼沒上藥而越發腫脹的巴掌印,“雁娘姐姐還會蠱術,能把你……”

“在……衣服,裏。”

千重目光變冷。她和雁娘親自為外族人沐浴更衣,怎麽沒看見什麽藥?真敢騙她?

千重粗魯地伸手去摸,中途抓痛這人傷處惹來一陣輕顫與悶哼,她也不管。直到她真的摸到一個小瓶子……

她表情微變,拿出來一打開。

小瓷瓶中骨碌碌滾出來好幾枚淺灰藥丸,聞著一股草木清香,千重卻辨不出來成分。

“……你要害阿鵲?!”

千重怎會隨便拿藥給阿鵲吃?本就體弱,若藥不對癥豈不立即就死?!到時罪人不就成了她?

於是想也不想,千重倒出好幾枚藥丸,掐住這人脖子逼她張嘴,直接餵進她嘴裏。

“……咳咳咳……咳……”

那藥丸雖小,但長公主每回都就茶水服下,那茶自是上好的茶,再配些精細糕點,吃個小藥丸都得一堆人忙前忙後。

對長公主來說,硬生生吞服自是難以下咽,更何況這麽半捧。

見這人要往外吐,千重一把捂住這人的嘴,表情冷厲。

——噎住還不能吐。掙紮間,牙齒咬到腮幫,混著血才將那些小東西服下。

千重警惕地等了等,慢慢松開手。

這人頭一倒,大口大口喘著氣。

楚纖眼底閃過可惜。這藥丸用了極品藥材,有‘續命丹’的俗名,是原身閉門不出後先帝為她遍尋醫家得來的。

幾年也就制成這小半瓶,她獲罪回封地,往後也不會再有了——也就是說,她餘生續命的量都在這了。

千重緊緊盯著外族人的臉,只要有一絲痛苦她就立即把剩下的藥丸統統倒進這人嘴裏,讓這人嘗嘗什麽叫自討苦吃。

但。

肉眼可見,外族人慘白面色迅速和緩下來,連面上深紅指印都淡了些許。

千重驚疑不定望著小小瓷瓶,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幹了蠢事。

好在這東西不是她的,外族人能活著出去再調配就是了,看著也不像缺錢樣兒。千重想,重要的是阿鵲。



那藥有奇效。原本奄奄一息的阿鵲服下不久就醒了,還能正常說話,一家人抱頭痛哭喜極而泣。

千重不大喜歡靠人太近,無聲無息退了出去,帶上了門。

哪怕想裝得冷靜,千重到底只有十幾歲,面上難掩劫後餘生的慶幸。

她額頭抵著門板佇立片刻,忽而想到什麽,猛然轉身。

那人仍保持她進門前的姿勢仰躺泥地,眼神淡漠註視漫天繁星。

察覺到千重的視線,那人禮節性地偏頭對她笑了下,嗓音聽起來沒那麽幹澀了:

“京城見不到這樣多的星星。”

她這般輕易就起了個話頭,仿佛身上的傷與狼狽都不存在了,只是一個平凡靜謐的夜晚來山上躺著看星星。

“……”不遠處的南族少女不知作何表情,嘴角抽搐了一下。

她默默走過來,居高臨下望著眼前這個——好像誰都能踩一腳的外族人,冷冷道:“等雁娘出來,我們就把你送回木樓。”

“如果祭司大人不肯給你開門或已經睡下,你就得在外睡一晚上。這樣你還覺得星星好看嗎?”

“她會給我開門。”

趕在千重嘲諷言語出口前,這人又淡笑著補上下句:“若是不開門,在外睡一晚也不妨事。我清楚我死不了。”

“就怕你死不了。”千重說,“你以為祭司大人對你的懲罰結束了嗎?呵,明日你會生不如死,會後悔為什麽不在今晚凍死算了。”

千重不僅將她此刻對外族人的惡意通過語言傳遞,也順帶傳遞了下明日外族人要面對的來自祭司的惡意。

她平日也算沈穩,今夜卻並未意識到自己失了分寸,企圖用話語激怒或激起這人絕望似的——想來也正常,任誰面對姐妹差點死去都不能無動於衷。

“那樣也好,總比死在侄子手上強。”

這人仍是笑著:“那位阿鵲姑娘好了嗎?”

“……不關你事。”千重摸向懷中的小瓷瓶,“我不會還給你,這是你欠阿鵲的。”

這人笑意漸漸淡了。

千重心道還以為是個人物,原來也會心疼這半瓶藥?剛剛說不怕死啊、看星星什麽的都是假話,想拿回藥才是真話。

虛偽,怯懦。千重不屑:“你對我冷臉,非但換不回這瓶藥,還會讓我等下對你一點也不手軟,拖著你腳把你拖回去,怎樣?”

“這藥對我而言是……”

“你不用說廢話,我一個字都不會信。”千重道,“這藥是我的了。”

這人看了她半晌,微微頷首,真不開口了。

——雁娘怎麽還不出來?

千重站在這人身邊,感覺周圍靜得她心浮氣躁。

讓你不說你真不說了?不該再爭取一下這瓶藥?還有我說不對你手軟的話,你也不求個情?你又不怕死了嗎?

千重越想面色越難看,她深吸一口氣,腳尖準確無誤踢到這人側腰,在明顯感知這人看過來後,她才不耐煩道:“我不圖你的藥,阿鵲傷勢還不穩定,得再吃兩天。”

“當然,你要是從祭司大人手裏活了下來……我心情好的話也能分你一顆。”

“好。”這人沒再計較藥的歸屬權,溫言,“多謝你了。”

千重沒回應。

過了一會,這人被綁到一塊的手伸過來扯了扯千重裙擺,惹來千重兇狠瞪視:“勞煩你扶我起來,你朋友要出來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千重看著勒進肉裏的繩子,表情怔忪。她回過神,一言不發地彎腰扶起外族人。

-

木樓近在咫尺。

雁娘大著膽子喊了兩聲‘祭司大人’,驚動屋檐下掛滿的黑殼小蟲。它們窸窸窣窣動作起來,沿著柱子往下爬,眼瞧著是沖三人去了。

雁娘走也不是、不走也不是,她硬著頭皮想再喊兩聲,卻被千重一拉:“大人這是讓我們走,留下她就行。”

“……是,是這樣嗎?”

“那不然?你真想被大人養的蟲咬?”

“好,好吧。”

雁娘打定主意轉身就跑,倒是先開口的千重走了兩步停下來。

當她看見黑殼小蟲爬上那人潔白衣袍,再要緊的話也咽了回去,摸摸手臂上起的雞皮疙瘩,快步走了。



雙手被綁得太久,早已沒了平時的靈巧。她實在站立不穩,幹脆坐在木樓前,任由那些小蟲爬到她指尖。

主系統後來給她放了一段隨身侍衛被‘吃’的視頻,畫面中吃.人不吐骨頭的蟲正是眼前這批,是祭司獨創。

鋪在地面的白袍在朦朧夜色中像極了瑩瑩盛開的曇花,她垂眸去碰如黑色潮水般襲來的蟲,沒有畏懼,沒有惡心。

小蟲口器旁的兩只小觸角慢悠悠晃著,在湊過來的指尖上繞來繞去,就是不咬。

——反而在這人碰上軟殼的那一剎那,十分愉悅地抖了抖觸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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